大河报·豫视频记者 张晶晶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对每个人来说，2022年都是不太容易的一年。过去的几年，许多行业遭遇困境，企业失去订单，大量人员失业。疫情之难，在每个人的生活层面慢慢显现。

多数人独自吞下失业的苦水。面对事业和收入的动荡，他们经历过灰心、挫败、不甘，大部分人与抑郁和焦虑共生，但依然选择继续埋头做事，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从未停止过攀爬。

每个人都留下了努力生活的证据。当失业来临，健康、钱、情感，三个坐标互相拉扯，人像落入湍急的河流，被裹挟着，晕头转向冲刷着命运的河床。漩涡中，有对安身立命的期待，也漂浮着对当下的迷茫，更多的是焦灼和对未来的忧虑。浮沉之间，他们互相看到对方都在拼命将头伸出水面，寻求上岸的机会。

年关已至，随着疫情“小步快跑”式放开，各地陆续传出已度过疫情感染高峰的消息。有用人需求的企业已经做好了招聘计划书，明年的招聘需求正在慢慢被释放，已经有迫不及待的招聘者开启了年前的招聘。

2亿灵活就业者能否看到春天？为了年后的重启，他们已经蓄势待发。

换了4份工作的一年

33岁的姑娘云里每晚十点准时出现在直播间，分享自己读到的好书和心得。

这是她最后一次被裁员后选择的道路——化身“云里大人”，成为一名自媒体读书博主。

11月，她从一家仅入职了两个月的地产公司策划岗位上被裁，那是她2022年内换的第4份工作。这一年，她入职过某开发商文旅项目、某旅游景区、某广告公司、某地产公司，期间自己还摆摊卖过自制的文创产品。折腾了一年后，她决定“不再为别人打工”，成为一名自媒体博主，为未来开一家自己的书店做准备。

最后一次被裁员，她司空见惯般平静面对。自从入职那份工作后，她就不停在出差，但不知道出差的目的是什么，在她看来同事也都在“混日子”。直到突然有一天，人事来找她。这是要裁员了，她想。“行，我直接答应了签字，问都没问。其实早已经看出来这个行业已经变得不健康，因为不止我一个人没事做。”

2022年3月，她经历了第一次被裁员。那是一份付出了巨大心力、倾注了情感的工作。地产公司为了提高品牌溢价，打造了文旅书院项目，定义为乌托邦式的精神空间，云里就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运营者。

在调酒的云里

在这里，她把对生活的理想全心倾注。除了日常的运营，她会组织观看电影，联系文身店、咖啡馆、酒馆等举办活动，自己买花、插花、布置甜品台，“我想把这个地方做好，我也认为我们可以做好这件事。”

2021年7月，郑州下了一场暴雨，随之而来的疫情加速了整个地产业的崩盘。项目所在的地产公司出现了拉白条幅维权的人，高层迫于压力，在2022年3月决定彻底放弃这个无法直接实现盈利的板块，项目40多人全部被裁。

把那家书院做好，曾是云里的一个梦想，也是她竭尽全力在做的事。得知被放弃的那一刻，她像一个原本被希望填满的、饱满飘荡着的气球，突然一根细针扎过来，砰，破了。

低落情绪蔓延了许久。在被裁员后的两个月，云里以酒度日，半夜遛狗，凌晨两三点学着抽烟，每天躺在家里，盯着天花板放空自己，拒绝一切社交。为了稀释痛苦，她开始看书。读心理学，读文学，读女性在这个世界如何自处。

最难以承受的是经济上的压力。她在五年前硬着头皮借钱付首付买了房，两年前买了车，房贷车贷以及借款的压力，在失业两个月后压得人无法喘息。

6月份，云里已经借钱度日。赚钱得提上日程了，她想。她用软件自己做了文创产品参加商场和文创园区组织的摆摊，卖7块钱一张的原创明信片、海报和口罩，30元一杯的调酒，很受年轻人喜爱。“摆摊嘛，除了赚钱，也图个乐呵。”

她没有放任自己完全躺平，她报名了咖啡师培训班学做咖啡。如果没有工作，自己就想办法，不管是摆摊，还是做别的事，总要忙起来。

摆摊调酒

7月，她一边摆摊一边投简历。真实的就业市场异常残酷，工作难找，她想继续做内容，对薪资也有自己的要求。8月，她去了一家广告公司，廉价的压榨脑力让她找不到自己的价值；接着，她又去了一家位于乡村的景区做旅游策划，旅游行业同样不尽如人意。后来，朋友介绍她去了一家地产公司，这份工作离家近，开车只要十几分钟，地铁只要四站，工资尚可。于是在短短的两个月内，她换了三份工作。最后一份地产公司的工作，也在相当短的时间内被裁掉。

她开始思考人生这个命题。“还是要找相对喜欢的事情，我只想做喜欢的事情。但不能指望别人来完成自己的梦想了，大环境太差，资本说变脸就变脸，没有人那么善良的，会为你的理想买单。”她学习自媒体知识，努力变成一个读书博主，期待在未来的某一天，开一家自己的书店。12月初，她自己写脚本剪了第一个视频。

在前些年，她曾组织狼人杀社群活动，在豆瓣上发帖，在大街上主动拦下年轻漂亮的男孩女孩邀请他们来玩。每周组织一次，她联系场地，运营社群，组织了20多场。

她在豆瓣刷到过一个青岛的水彩老师，很是欣赏，于是跑去青岛找到一家青旅住了一个月，每天去画室跟着老师学水彩。她喜欢喝威士忌，从而学会了调酒。她养了一只猫和一只狗，和小十岁的男生谈恋爱，看重“自我”的找寻。

“我不喜欢在一个需要创意的行业里被压榨脑力之后变成机器人，那不够好玩。”

她说，她的关键词是生命力。生命力是没有年龄感，没有性别，没有界限。“今年对我的打击很大，我认为因为我之前根本不关心社会，这次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痛感？因为我没办法装作闭上眼睛，因为刺痛的是我自己。我想要对社会有价值，但结果根本不是。我妥协过，但现实还是给了我一巴掌。这一年全靠自己的生命力撑过来。”

成为自媒体博主之后，流量和粉丝都比预期要好得多。她甚至觉得，做自媒体是她人生的第二次高考，做得好了，真的可以改变人生。但她依然认为自己应该坚持在文创行业发光发热，如今，在朋友的介绍下，她已经在和一家大型文创公司谈新的工作了。

她在网上写下，直视以前没有经历过的困境，拿出勇气做不敢做的事，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扎向体制内

和云里一样面临煎熬的女孩不在少数。

在工作和健康同时亮起红灯的节点，95后女孩赵晴又遭遇了诈骗，这让她彻底陷入抑郁，“疫情好像让我的压力急剧增加，好想逃回到家人身边，能和家人一起共担风雨。”

逃，这是最直接的办法。逃回家中，逃往舒适区，逃去体制内——“我不想挣大钱了，只想要好好活着。”

可人的一生中大多数时候逃无可逃。2022年3月，赵晴从一家软件公司的新媒体运营岗位上离职，仅工作了半年。公司想要建立自己的宣传渠道做产品营销，需要一个人运营新媒体账号，当时处于失业状态的赵晴就被招了过去。

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毕业4年，她前后在大大小小的文化传媒企业一直从事新媒体运营工作。但缺乏品牌价值的中小企业想要打造自己的宣传渠道太难了——“老板自己也没有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说好的待遇也没有给到，我最终辞职了。”

在此前，赵晴曾因疫情无法返岗被某文化传媒公司突然裁员。那之后的第二份工作也是在一家文化传媒公司，由于公司被收购，遗留下来的多重管理问题导致团队矛盾重重，让她不得不离开。

3月份失去第三份工作后，赵晴抬头望了望曾装满了企业的写字楼，三年前几乎都亮着灯的大楼，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静悄悄，大部分房间大门紧闭，出租告示贴满了楼道口，那些公司都去哪儿了？

她意识到在疫情时代在私企给别人打工并不是明智的决定，她打算考一个和男友工作相关的资格证书。她的男友是一位创业者，随她来到郑州定居，创办了自己的公司，做知识产权业务。

备考两月有余，疫情下突如其来的意外，大概是每个备考人要面临的难题：考试延期了。准备时间变得更漫长，心态也随之越来越焦躁。最终，她没有考过。

赵晴所参加的考试

面对男友她是愧疚的。恋爱近十年，即将走进婚姻，男友为了自己从异乡来到河南打拼，却由于疫情封控、洪水等因素起步艰难，自己却帮不上忙。

赵晴没有料到，自己从3月辞职后一直处于失业状态。她尝试过考招教，毕竟大学期间已经考取了教师资格证，然而背了许久的书后发现，考试报名仅限应届生，自己连报考的资格都没有。哪怕这样，那次招教竞争的激烈程度仍让她感到震惊，报录比竟达到了100：1以上。

是的，不是所有想挤进体制内的人都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毕业时间、年龄、学历、地域都会成为一道门槛，挤下无数竞争者。

这期间，赵晴也在不断找工作。面试某知名互联网企业的一个岗位，面试已经通过，却未能成功入职，对方说疫情原因不招人甚至要裁员了。

她又联系到一家国企，获得了面试机会，对这份工作很满意。但接踵而至的疫情封控让面试时间变得遥遥无期，最后没有了结果。

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她还要忙着牵头维权——租房时她被非法中介骗去了一年的房租。抱着能把钱拿回来的奢望，她组织受害者、报警、提供材料，骗子最终被抓住了，还钱却无望。警察说他的账上没有一分钱。

报案材料

她慢慢变得崩溃，连着很多天哭着入睡，半夜醒来依然在流泪。每天感到很累，疲惫时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胃里灼烧，她吃不下饭，反应迟钝，偶尔会出现认知障碍。“每天都在想赶紧工作赶紧挣钱，想到那件被骗钱的事情，就想快点把他抓到，让他受到惩罚。”

她喜欢打游戏，没有长期稳定收入的时候，就在游戏中接代练的单子。但越打游戏越感到空虚，“我在想，现在面对这么多事的主要原因是不是就是因为没有钱呢？我好像不再是当初那个对生活有热爱有向往的人了，变得好势利，打游戏也是为了能拿到钱。”

缺钱是最现实的问题。她曾自己去做心理咨询，只去过一次，花了500元，“我嫌太贵了，就没有再去。”

男友的公司起步较慢，但办公室的房租、员工的开销依然需要承担，账上见不到钱的时候，两人只能借钱发工资。

“一旦到了要发工资或者是突然要用大笔钱的时候，一提到钱，两个人本来轻松的气氛突然就会变沉重。”

生病的赵晴在医院输液

在7月份，赵晴生了一场病，大学打篮球时落下的病根，腰间盘突出犯了。由于半年来一直没好好吃饭，免疫力极差，营养不良，她高烧不退，最后确诊为急性肾盂肾炎，住院半个月。在医院，她目睹了疾病、老去和死亡，对生命有了新的认识。

“对面病房有一个急性病加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总在不分昼夜地哀嚎。有一天晚上，我目击了他的抢救、医生跟家属沟通、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最后人被拉走的全过程。那天晚上我很害怕，但是又好像一下清醒了。我的生活再怎么糟，总好过这些迟暮又遭受病痛折磨的老人。只要没走到生命的尽头，一切就不算结束，我只是在人生的低谷罢了。哪怕不会变好，至少不能让家人像他的家人一样痛苦，所以我必须振作，好好活着，健康地活着。”

这次生病让她从严重的焦虑状态中走了出来。“要去做能创造价值的事。”

她坚定了往体制内去的决心。她曾经看不上在油田工作了半辈子的父母，觉得他们的生活一眼望得到头，稳定、无趣、按部就班。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她要闯一闯，在自己的领域奋斗出自己的光。她去了新媒体行业，期待大展拳脚，实现事业上的想法，赚到比父母更多的收入。

但时代变了。疫情的到来让她的理想彻底破灭。中小企业近乎不存在的稳定性让她抓狂。她发现身边越来越多的人从大城市逃回老家，更多的人选择一头扎进体制内。

她确定下一步的目标，去踏实做事，眼光放低，找个相对稳定的工作，参加公务员考试。是对生活的妥协吗？并不是，公考竞争的激烈没有打消赵晴孤注一掷的决心。期待的图景一定会照进现实，决心和努力都在一点点地将它实现。

紧盯明年的机会，已经有人开始行动了

失业、行业环境整体变差，这一年让张哲感觉到“好像满身的劲儿，却无处使”。

他毕业于河南财经政法大学房地产管理相关专业。2018年毕业时的那两年，疯狂是地产市场的主旋律，名校学生上演神仙打架，削尖了脑袋争取一个地产公司管培生的名额。

彼时，行业光鲜亮丽，加入地产业意味着美好的未来。

没人能想到，一切来的这么快。短短两三年，暴雷、裁员、降薪这些词在张哲的朋友圈频繁出现。

人民法院公告网显示，2022年数百家房企破产。曾叱咤风云的开发商陷入危机，接连裁员。

十年一梦。在疫情的推动下，张哲的同学里从事房地产策划的人在这两年内被裁掉了2/3。

张哲的同学里面“混的最好的”一位，在郑州航空港区某房企从事策划工作，公司裁员后仅剩他一个策划，两三个销售，诺大的售楼部，每个月仅能卖出三四套房。前两年行情好时，房价卖到1万出头，如今8千多元单价的现房洋房无人问津。未被裁掉的人员工资，仅拿到两年前的七成。

“经过疫情的折腾，消费者手里确实没什么钱了，或者捏紧口袋不想花钱了。哪怕是刚需人群，买房的需求也在主观地滞后。”

被裁掉的地产人都在想办法寻找出路。“我们能转的行业不多，大部分地产策划只能选择婚礼策划之类的相对于地产来说预算很小的策划岗位。之前的经验基本没有用。”

他们发现，婚礼策划的岗位几乎被房地产策划工作者占领了。有人在面试婚礼策划时被调侃：又是你们地产公司的策划，这段时间来的人都是你们公司的。

靠地产企业养活的乙方策划公司也在凋零。张哲曾在2022年下半年面试郑州相对较大的一家地产广告策划公司，“基本处于倒闭状态了，我放弃了。”

张哲于2022年6月辞职在家，这之前，他从事过房地产行业、在线教育、猎头行业，辞去长期稳定工作后，他以副业为主要收入来源，做游戏代练、游戏商人进行囤货炒货等。

和其他同学不同，他更热爱在线教育的工作。在那个承载他理想的在线教育平台，他已经被提拔为一名管理人员，“人生似乎有方向了”，他想，下一步就是买房，结婚，尽快稳定下来。

2021年的7月，郑州的暴雨让他困在家中，水电网全停，工作停滞了10天，他请了10天假。就在这10天内，“双减”政策落地，原本欣欣向荣的公司突然“黄了”。

等他假期结束后回去上班，就是收拾工位办理手续离职了。除了人事，同事早已走完。“一夜之间，为之奋斗的东西全没了。”

他心里有怨言，一生气就删东西，把手机里所有和那份工作相关的内容全部删除。这样似乎让他好受一点，假装自己从未付出过。洪水之后随之而来的疫情把他封在家里，他没日没夜打了一个月游戏，整个人像失去翅膀后落水的鸟儿，扑腾几下都感到无力，任由自己堕落下去。

那些琐碎的、挣扎的焦虑细节，他不怎么和身边的人倾诉，是女友的耐心点醒、骂醒了他。“那一个月她照顾我很多，像照顾孩子一样，我每天起来就打游戏，她还要给我做饭。”

生活需要打碎重来。张哲开始重新找工作，知道房地产市场的萎缩，他没有选择回去地产业，他进入一家猎头企业，成为猎头顾问。这期间主业副业并行，上班并没有多久，工作累、不喜欢，让他放弃了这份工作。

在他看来，人生最好的时间是20至30岁，是决定人生未来的地位和命运的关键时候。疫情还未结束，宝贵的青春年华却过去了大半，“对我们95后来说可能是一件遗憾的事。我觉得我满身的劲儿，但是无处使，疫情之前或许能够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出一个未来，但是现在各行各业经济萎缩，对大环境无能为力，怀着志向的人逐渐在失去理想。”

身边不少人已经离开这个令他们失望的城市，回到老家，但张哲不愿走，“既然出来了，回去是不是等于混不下去了？”

好在他对明年充满信心。“我还是想留在大城市再试试。疫情放开之后，明年经济应该有个往上抬升的过程，看能不能创造一些机会，找到更好的发展方向，如果各方面都不错，就留下来买房结婚。”

张哲看到，很多人已经开始行动了。他认识的某老板在疫情管控放开时就买下了3层楼，打算开一家电竞酒店。他在杭州认识的朋友已经去往国外抢订单了。

“等收入上去了，生活会越来越好吧，然后就觉得又对生活充满希望。”

（应受访者要求，赵晴、张哲为化名）

来源：大河报·豫视频 编辑：游晓鹏